这便是发生五溪寨的奇谭,是师徒两人苦心寻找的真相。
巫觋不曾背叛丈夫,更没有殉于私情,她为信仰而死,以性命守住了息壤的秘密。
阿茗从未虐待亲子,他将深沉的爱藏在心里,忍辱负重,甚至不惜亲手烧毁家园。
外乡人没有背信弃义,他为了报答五溪人的救命之恩,将沉重的负担挑在肩上,踏上了不归的逃亡路。
在魔教的野心面前,在一场倾世浩劫降临之前,他们都是侠士,都是英雄。
然而,螳臂当车,谈何容易。阿茗殒身之后,五溪人被天水帮救下,魔教并未放弃穷追,他们与江渝城中的内鬼勾结,设???计谋,将南晏七放出,嫁祸于叛徒卢正秋。归根结底,为的还是查出息壤的去处。
息壤仍在外乡人手里。
外乡人是九年前被官兵追杀、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
卢正秋的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外乡人的名字,或许他早就听过。
倘若真的是他所猜测的人选,那么,时局尚有希望。
这一趟五溪之行终究没有白费。
他将薄薄的笔记攥在手中,却像是担着千钧的重量,手指颤抖不已。他抬起头,在四周寻找狄冬青的身影,他想要立刻将他的发现与对方分享。
夕色愈发浓重,天边的霞云汹涌,卷起红色的波浪,倾入祭坛的光柱也被染上一层赤色,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恶寒钻入脊梁。
细小的、蜂鸣似的弦动贴着头皮响起,像是千万根尖针钻入耳朵。
卓英怜在附近。
他愕然地站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他终于察觉,自己的推断之中少了一件重要的事。
为何魔教辛苦设下计谋放出南晏七,却没有与他同行,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打算落空,被冬青所杀。
他能够从南晏七手中死里逃生,并非因为幸运,而是因为魔教已将后者视作弃子。
魔教不急于捉回五溪人,是因为他们料到后者不会轻易屈服,轻易提供线索。
但五溪人却会倾力协助狄冬青的行动。
所以,魔教早就料到他会前来五溪调查,所以才放任他重获自由,好似牵着线绳,任由风筝飞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重获自由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就连他此时此刻的得意,恐怕也在对方的计划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在远山间浮起两个淡影,一高一矮,他们很快就会靠近,将他重新捕回网中,或许那看不见的妖弦已在倾听他的一字一句。
不仅如此,两人的背后,似有千军万马跟随,不知从何而来的队伍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轻轻地摇撼着脚下的地面。
环绕祭坛的水面漾起阵阵波纹。
看不见的尘埃从石像上簌簌抖落,化作一场细密的雨。
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终于看见冬青的影子,后者正在石像背后,悬瀑附近的石缝中找寻,恨不得将头埋进缝隙中,手指因为四处摸寻而挂上淡红色的划痕,视线耷拉着,脸上写满倦意。
他所站的地方被石像遮挡,尚且没有暴露在远山外的视线中。
卢正秋不动声色地踱到石像背后的y-in影里,提声唤道:“冬青,过来。”
狄冬青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目光像是被对面的人影点亮似的,倦意顿时被悦色取代,仿佛仅仅一个视线交汇,都使他倍感幸福。
他的神色也落在卢正秋的眼底。
卢正秋的五脏六腑像是浸在沸水里,被滚烫的气泡绞出褶皱,一阵一阵抽痛着。
他似乎隐隐领悟,为何神明愿将如此重大的秘密托付与他。
那一定是对他的恩泽,使他能以戴罪之身,履尽侍奉之责。
冬青已迈开脚步向他走来。
他刚好越过头顶的狭口,身体沐在一团红色的光芒中,翻滚的尘嚣在他周身起舞,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然而,再热烈蓬勃的生命,也比不上他一分一毫。
夕阳化作一块剔透的琥珀,将他轻轻包裹。
琥珀中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在那一刻,卢正秋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永久;看到自己与他形影相偎,甩开纷扰的世事,踏遍千山,饱览美景;看到那些闪亮的尘埃细屑落在他的发稍间,将他的两鬓染白;看到那年轻的面庞终于垂垂老去,皱纹将轮廓抹平,乌黑的眸子深陷进眼窝中,眼底却仍旧饱含爱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在那一刻,卢正秋心上的皱纹突然释开。
在那一刻,神明终于为他昭示了一切,他的欲念,他的渴望,他的归宿。人间至美的景象在他的眼前如画卷般铺展,纤毫毕现。
他已得偿所愿,已别无所求,即便此刻灰飞烟灭,也不会再有怨怼。
他的冬青已停在他身边,问道:“师父,怎么了?”
他抬起双手,轻轻捧起对方的脸颊,用轻不可闻的唇语道:“冬青,这是师父的命令,你要抛下我,立刻离开这里。”
第168章 夏草冬虫(八)
狄冬青怔住了。
他对自己的师父太过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早就了然于心,就连付诸唇上的无声之语,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领悟,绝不会有差错。
可是,他却宁愿自己出了差错,宁愿将对方的意图曲解成一场误会。
他想要发问,可是师父却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示意他噤声。
他的视线越过师父的肩膀投向远处,灼眼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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