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听错。
“什么?”明楼重复了他的话,露出一个苦笑,“你问我?”明楼一直没有坐下,甚至一直没有把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明诚确定他握着枪,这里不安全,明楼只是选择了突发状况下的应急环境。
明诚说:“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我要一个解释。”
“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我不知道你过的是这种生活!你把你当什么!把我们当什么!不走你想和他们一起等死吗?”明楼懒得再遮掩自己的怒气,“阿诚,你答应的是什么?”
“我没有给明家丢脸。”
“你不拿你的命当回事!”明楼喝他。
明楼从来不这样对他说话,明诚言语一滞。
“如果你今天没有遇到我,”明楼冷冷说,寒气一直冻进眼睛里,“你已经死了。”
原本该同生共死的手足们已经被害的消息还在明诚的胸中沸腾,他不能怀疑。“我为什么不能死?”他刻薄地冲明楼笑起来,没什么可隐瞒的感觉简直畅快,“现在别的国家的军队占着我们的东三省,我们的政府却还能够粉饰太平,专心致志于清除异见同胞,大哥看不到吗?大哥为什么读书?凭什么报国?大哥教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么国难当头,岂能坐视?我既无愧为国而活,同无愧为国而死。大哥期望我做什么?大哥自己都忘了吗?”
领部一紧,明楼揪他起来,然后重重推开。后背撞开了椅子,又撞在床的棱角上,疼痛从撞击出弥散开。但这不算什么,这一点也不算什么。仅仅和他现在心脏的感觉相比,这都不算是痛。
他跳起来向明楼扑过去。
从小他和明楼没有吵过架更没有打过架,他比旁人懂事明楼也从来宽容。明楼教他,不要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但现在,他长得和明楼一样高了,手臂一样有力,骂起人来不会软,开枪的时候毫不犹豫。他可以揍明楼去。
明楼扣住他的手腕,踢开他的小腿,这所有有条不紊经过严格训练的格斗动作都叫明诚生气,仿佛他对明楼一无所知。他可以把明楼当做杀死并肩作战的同伴们的凶手,那样就可以不留力地打下去,否则明楼怎么知道那些,他不需要明楼单独放过他。
明楼也许轻敌,也许下意识地让着,手上用力不够,他一翻身掐着明楼的脖子把明楼按倒在床上。
明楼另一只手里的枪指着他,但现在不开枪,很快失去空气的明楼就不会再有开枪的机会和力气。
明楼没开枪。
明诚放开手,把自己扔在明楼身上。
明楼丢下枪抱住他,于是他也抱回去,用上比刚才掐明楼脖子加倍的力气,像垂死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明楼不可能是敌人。
明楼说,“你能不能轻点至少给我口气儿。”
于是明诚给他空气,从自己的口腔过去,亲吻他,被明楼拽开又不屈不挠地扑上去。明楼当机立断地甩给他一巴掌,他偏开头,颓然地呼吸。
他想见的人都死了。
明楼等着他。
像是被冰水从头顶缓慢地浇下,清醒与冷静重新回到脑子里,四肢百骸都只剩下凉意。但明楼拥抱着他,温暖他,仰躺在肮脏的床上,从他的后颈抚摸往他的发际。
察觉他的回神,于是明楼劝慰:“你既然选择了这个,就要接受生活在刀口上。每一分钟都可能死,你是,你的同志也是。熬过去了,你就活下来了。”
明诚开口:“我想要更好的世界。”
明楼的手指停在他的头皮上。明诚屏住呼吸,这是他给明楼的解释。他不知道家,明楼教给他,他不知道国,明楼教给他。如果他仍然被困在桂姨的房间里,这个世界对他从未友好,那它千疮百孔与他无关,但这个明楼生活的世界,这个明镜明台生活的世界,他想要它更好。
明楼说:“我也是。”
明诚重新呼气。
“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仍然和我是同一条,老实说,我觉得欣慰。”明楼说,“但是,你绝不能死。”
他想起火树银花的灯会,年少的明楼对他说,你要是不见了,大哥怎么办。
“你得走了,越快越好。”明楼说,要放开他。
明诚抓住他的手臂,“大哥!”
“想什么呢?”明楼拉他站起来,“我们还会见面的。”
过了很多天明诚才在苏联的夜空下回过神,彻底明白发生的都是些什么。是的明楼是军统,是的明楼是地下党,是的明楼是他大哥,他对现实接受很快。但慢慢才回过味来的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原本是明楼平稳的生活,可是明楼自己扔掉了它。
明楼一定也是那么想。
最初的目标已经不可实现,但是摊开在面前的是新的未来。明诚把心里的苦涩往深处埋掉,重新努力。
他在任何学习与训练中都拔尖,然后可以以最完美的姿态,重新回到明楼身边。
反正他一直都是那么干的。
他没有得到与明楼联系的许可。但学习结束之后,可能是明楼向上面的要求,可能是组织非常懂他,他得知自己要被派去的地点非常合自己心意。
明楼去巴黎的机场接他,作为人群中不多的东方面孔显得有点过于醒目。明诚觉得重逢之感有点玄妙,自己这是要越活越回去,现在看到大哥都还觉得他是在发光,就像小时候。明楼不在的日子,简直都是白过。
活都是白活,在与明楼真正相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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