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反射在我的泪眼里,眼前一片模糊,只在眼泪掉落到单布上的一瞬间,才稍微清晰一些。
喂,你在污染手术野。;
不...不好意思。;
别光不好意思啦,来,钢丝。;
我把钢丝穿在大号三角针里,夹在持针器上递给为康。他缝了第一针,把钢丝绕在第7肋上。抓住我裤子的手绞拧着,连我腿上的皮肉一起扯了进去,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疼痛自下而上,穿过大腿、胸腹,直达心尖。但是,泰雅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感谢他无意的动作给了我赎罪的机会,我愉快地品味着疼痛,把它当作惩罚的美酒酣畅地饮下,为能少许分担泰雅的痛苦而欣慰。为康歪过头盯住透视屏幕,我用自由的脚踩下c臂机的射线开关,看着透视屏幕上实时的图像,直到为康说;好!;才放松。接下来,第二针,对拢断端,绞紧,打结,再透视,再缝针。
泰雅象个乖乖的孩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感到腿上一阵松、一阵紧的撕扯,也没有看到汗水渐渐湿透了盖在他脸上的单布,似乎一点没有理由相信他真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并没有自动止痛的特殊的神经构造,也许,只是比较习惯于忍受。
亏了为康一双巧手,终于顺利地做完了手术。我请他先走,让我留下来收拾东西,也是为了能和泰雅独处一会儿。
我掀掉单布,看着泰雅仍然紧闭的双眼。
好点了吗?请你不要谢我。我没资格接受你的感谢。毕竟,这是我干的。我只不过是在试着弥补。呼吸还是不要太深,2星期才能初步愈合。;
他点点头没说话。
你怎么想起到医院来找我的?;
你的手机号码。我有点听说的事。;
对,我只可能从他这里弄到泰雅的手机号码。我怎么没想到呢?
静默了片刻。一时间,有太多的话要说,你为什么要去干这种事?干了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才住手?怎么不怕警察再来纠缠...但是全部挤在喉咙口,没有一句能抢到通路出来。最后,我终于问出口的,竟然是:;这几天,想我吗?;
他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每一次呼吸,都会想到你。;
要是这话出自恋人滚烫的情书,该让多少情人深沐爱河,感动落泪。而无声地爬上我的脸的,是浸透悔恨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控制住颤抖的喉咙,用哽咽的声音,吐出最后的希望:;我请求你原谅,你也请求我原谅吧。;
他睁开了眼睛,但是没有望我,而是不知聚焦在遥远的空间的哪一点。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总是需要别人原谅才能活着,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无论你是否原谅,生活总是按照自己的脚步前进。;
可是你...你就不能...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那样...;
谢谢你。;
我说过不要谢我!;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说过,生活有它自己的节奏。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明白的。;
我会吗?这世上让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其中很多靠我自己去领悟,也许永远也不能明白。给我一个明白的答复吧。很容易的呀,动动嘴就行了。如果大家都坦诚相爱,生活不是会容易很多吗?世上不是会少很多纷争吗?;
坦诚相爱,说起来太容易做起来太难的事。;他的目光转向我,但是我还是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不如从容易的开始做起。比如说,从装做不认识我开始,慢慢把我忘掉。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分别处于光明和黑暗的空间里,只不过意外的原因,让空间扭曲了,才会偶尔交汇到一起。最后总会分开的,这是客观的规律。所以,现在开始,忘掉我吧。;
冰冷,慢慢爬上我的双脚,从腿向上升,一直窜到胸口,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你说过,;我喃喃地说,;不能拒绝我的原因,是因为...;
那明摆着是开玩笑。;
不会的!你骗我!你骗你自己!我们不是面对面地在一起吗?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哪有什么见鬼的光明、黑暗之分?;
光明中的人看不见黑暗,以为那就是世界无限远的边界。只有到了黑暗中反望光明世界,才会看到无形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不可能的,这世上没有人不能征服的疆界。;
地理上没有,社会上有。我知道,因为我已经在黑暗中,永远没有宁静的夜晚,永远没有安睡的床铺。自己一步走错踏进这泥沼,在彻底腐烂以前没有机会结束。;
会有的,不要这么悲观呀。我们在一起不是生活得很好么?你会看见光明的,因为...;我猛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勇气,顺便企图把寒冷的感觉从身体里硬挤出去,;因为我爱你。;
他重新合上眼睛,留给我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寒冷,再次聚拢,向我袭来。我最后问了一句,声音由于绝望而干涩得超乎想象:;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说过我爱你吗?;停了一会儿,用低低的然而足够我听见的声音说:;变态。;
冰冷,压抑在我胸中,把希望冻碎的冰冷,把热血凝结的冰冷,使我窒息眩晕,最终连我的喉舌也冻结起来,说出的话语是那样平淡单调:;伤口是细胶布粘的,不用拆线,7天以后撕掉。在此以前不要碰水。回去好好休息,如果胸痛特别厉害,或者咳嗽、发烧,或者别的什么不舒服,再来医院看。现在可以起床了。;
谢谢。朱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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