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来是准的。
我们俩下了车,又一起看了一场夕阳,格外的平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不再多说话。凉风吹过我们之间,天色很美,我提起我上次见钟邵,我告诉他,“我都哭了。”
杜奕欣淡淡地说:“他回来之后,也哭了,快十年了,他第一次哭,上一次哭是谢师宴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他的脸趴在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一直流眼泪,没有哭声,可我感觉到衣服湿透了,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时候,我们忍不住眼泪,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对方是这样美好,我们承认我们深爱彼此,却也承认我们没有力量。
☆、十五
十五.
杜奕欣说,在我结婚的时候,我站在那里宣誓,当我问新娘是否愿意,他听见钟邵有说过“愿意”,他听得清清楚楚,是“我愿意”。于是他将视线扫过我们俩之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钟邵,不久之后,他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杜奕欣说,他曾看见我在他们家楼下徘徊,靠在楼下的电线杆上,不断地抽烟。他和钟邵藏在窗帘后面,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我。
他们数着我一个月来了几次,还每天打赌我会不会来,钟邵总是赢得多,杜奕欣很吃惊,钟邵说,你如果也和我一样看不见,就会预见到很多东西,这算是某种人生的补偿。
我每次走的时候,杜奕欣都会下楼,将我的烟头捡回去,集了满满一饼干盒。
杜奕欣说,他和我一起看的夕阳,他不记得天是什么样的,山是什么样的,那天有多凉,只记得我站在他身旁,这已经够回忆的了。他那时候就想告诉我,他想放弃了,我们俩的关系本就隔着距离,这距离是这样的恰当,可以肆无忌惮地调侃斗嘴,这是多么自在。
可如今隔着钟邵,就太远了,远得让大家都这么孤独。
杜奕欣说,他和钟邵来参加我婚礼的那天,两个人都默契地认真打扮了一番,他看着钟邵精神的样子,钟邵摸着他笔挺的西装,两个人都了然地相视而笑。
当时我也在穿新郎服,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像是婚姻的枷锁已经勒住我,让我无法喘息。这个时刻,我们三个人都明白了些什么,可都还没真的意识到自己明白了,其实我们都已下定了决心,却不知道力量都开始聚集。我们感受着周围婚礼的气氛,也体会着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我们被爱情被困住,也被解放,我们因为爱情痛苦,可又快乐。
杜奕欣说,他站起来的那刻,他想到的是在这一天,不能只是他和钟邵笑了,我也应该笑。他想着自己应不应该拖一拖,反正我还没有领结婚证,这场酒席办到后来他期待看见我哭了,大哭一场,对他而言,似乎也有折磨我的乐趣,这会让他感到开心。他想逼着我承认我后悔了,这是他等了很久的事情。可他已经站起来了,他被自己内心无尽的力量感动,他激动不已,他说自从上次打断我和小白的好事以来,这是他最帅的时刻。老黄就是因此爱上他的,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站在婚礼现场,灯光和所有人的注目都让我晕眩,视野的背景总是空白一片,我反应迟钝,恍恍惚惚,我突然不明白自己是为何结婚的,我找不到我人生的真实。我醒不过来,感觉自己是被人押上刑场的,大家都在逼着我对人生做一个反省,不但如此,我还要被扔到地狱。我看着对面的新娘,我认不出她是谁,只认识这婚纱。
在计划安排里,我要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然后她也会问我愿不愿意娶她,说真的,我那时候跑神到昨天晚上去,我想问昨晚的老黄,“你觉得爱情和婚姻真的可以无关吗?”
当我问出那句“你愿意吗”的时候,我看见的是远处的钟邵,光是看到他的脸,又想到如今的气氛和我在做的事,我就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折磨我。我一定是犯了很多的错,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我也一定让别人也这么痛苦过,所以现在才会又报到我身上。我还想到,这一切或许会是我妈的诅咒,她比我还小气。
我满脑子都是钟邵,一片空白中,我只仿佛在对面着他,鬼使神差的,我记得一句话:“你愿意帮我洗衣服吗?”我到底是没变,我还是那时的少年,我将所有背好的宣誓都忘了。
杜奕欣已经站起来了,他冲着我大喊:“徐正义!”
我茫茫然地往他的方向看。
他大喊:“我现在决定,我和钟邵分手了!”
我缓不过神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一阵耳鸣,我很困惑,“什么?”
“我!和!钟邵!分手了!分手了!现在!现在!”
我再清楚不过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和杜奕欣之间几乎持续了十年的幼稚的比赛宣告结束了,我哭笑不得,只能大声地骂他,“杜奕欣,你他妈的王八蛋!”
杜奕欣哈哈大笑:“我是你的恩人,你不能骂我。”
这世上或许只有我才如此深刻地体会过他的恶劣。可这世上,也只有我才能明白,他是多么的伟大,我要敬他,谢师宴上,全班唯有我没有找他喝过酒,我现在都要补回来,我要和他不醉不归,这个捉弄人的王八蛋!这个干得漂亮的傻逼!
钟邵,我的钟邵,如果杜奕欣一旦放手,我便会紧紧抓住他,再也不会放开。
钟邵看我再准,却也还是会有失误,我怎么可能会看别人呢,我看他都嫌看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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