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中的凡人很熟悉我的原身——滟滪堆。作为其中唯一一块含着玉心有灵息的石头,我有幸吸收了五千年日月精华,成精了。凡人们说,滟滪堆夏水涨数十丈,其状如马,舟人不敢近,故曰‘滟滪’。又曰‘犹豫’言舟子取途不决水脉,故犹豫也。阿巫挺嫌弃我的,因为我的本性也和这个名字一样迟钝畏缩,幸而我是一只很有文艺气息的妖,于是一拍即合,共同为阿巫倒追文曲星的事业而奋斗。
作为妖界的单身大龄文艺女青年,资质驽钝的我上万年也没有成仙,阿巫说这是木石之精大多智商较低所致。不过这是玩笑话,我和她心知肚明,木石之精少情寡欲,情窍难开,情劫难渡,所以才难成仙。
阿巫说:去凡间谈个恋爱吧,谈个恋爱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于是就有了我被扔进凡间的一幕。
一点都不自恋的说,妖夺天地造化而生吸取日月精华,修为越深资质越好长得就越发妖孽。我虽然没有注意过自己长啥样,估计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哪怕拐不到一个凡人谈恋爱,在我拐个师傅的时候也拖不了我的后腿。而且凡人当中不少外貌协会的,比如钟子期他爹,给我搭顺风船的老船夫。
“小娃娃,上山里干啥啊?才多大,怎么家里人都不担心?”钟爹撑着篙,尤其和蔼可亲和颜悦色。我欣慰无比,和阿巫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这装嫩的本事果然也是炉火纯青。
“我十五。”我厚着脸皮面不改色,连眼皮也不眨一下,“进山找会弹琴的高人。”
于是,钟爹二话不说,把我载钟家庄去见他儿子音乐神童钟子期。
喝多少碗孟婆汤我都没有办法忘记钟子期的样子,忘记我当时万年古井无波的心中为他泛起的一丝涟漪。虽然阿巫后来告诉我,那是妖看见快成仙的人的本能,虽然后来发现,钟子期的死党文曲星把我的孟婆汤全换成了琼浆玉露,但是木石之精天生的本能告诉我,情劫到了。一万多年来,不要说情劫,我连情劫的炮灰也没沾过。所以当情劫任务n钟子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好像看见了天界南天门向我含羞带怯地摇着小手帕,生活阳光灿烂。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情劫是什么,不知道南天门是摇着小手绢儿让我过去还是和我永别,也不知道到底我和钟子期谁是谁的n,等到发现情劫成为两个人的事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而那时,我只是一只不太聪明,一心想要历劫成仙的妖罢了。
那时候,钟子期从画一样的紫竹林里出来。青衣绿竹箫,月澜冷清颜,清隽出尘,容色淡漠。我贸然闯进这幅画:背负瑶琴的少年一袭平民的白衣,径直过去,望着钟子期的眼睛,钟子期,我要向你学琴。
“你是谁?”
“殷瑜。”我自信满满,毫不迟疑。
“说谎。”钟子期惜字如金,声音尤为清冷,我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目送他扔下我一个,进了紫竹林,“要学琴,就跟来吧。”我知道他大约是看到了我身后的钟爹才卖我一个面子,但我还是很没骨气地跟了上去。
“弹。”钟子期伸手去攀折紫竹枝,他的手骨节分明,却很好看。
其实我的琴艺不很差,但只有《凤求凰》每每让我把情意绵绵弹得淡出个鸟来。所以第一声铮响没落下,钟子期就动作一滞,毫不客气地照我的小手抽了下来。我偷眼觑他,脸色意料之中地难看。
“为什么学琴?”
钟子期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我没由来地微微一呆,迅速从红着眼睛冲着手心痛地吹气的状态变得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孤单?我在三峡的流水中仰望不见天日的一线天空,足足五千年才遇见阿巫,足足又五千年才发现琴音可以替我说出一万多年的孤单。在流水的冲刷中,我一直一直地仰望,仰望自由的雀灵从我头上飞过,从不看我一眼,等待不再孤单的日子,却从未来临。
这些事,我一点都不想告诉别人。
“我喜欢。”
我知道钟子期一定轻易看破我的谎言,我真的不太擅长说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由按住左边的衣襟,抬头茫然而惊慌地迎向他的目光,胸膛中轰然作响,分明的心跳一万多年来头一次在我身上出现。钟子期的表情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茫然的视野中,钟子期清冷的眸中满是可怜的眼神。他异常好听的叹息声慢慢走远:“何必要勉强……”
“钟子期!”我乍然惊醒,一路跌跌撞撞,追赶渐行渐远的钟子期。紫竹林沙沙作响,我踉踉跄跄地踩着落满了碎碎衰黄竹叶的小径,一把拉住他的衣袂,仰首乞求似地望着他,“教我,就这一首,就一首。”
一边不急着摆脱,一边死皮赖脸,我不知道自己哪一点打动了钟子期,也许他根本懒得理我也不一定。
在钟家庄的日子我如鱼得水,当然不是因为凡人都是外貌协会,只不过我和附近的山神河伯都比较熟,他们也很乐意卖我这个人情提高一下钟家庄的劳动生产效率。
一切顺利,除了我和钟子期。我们唯一的进展是,他听我的《凤求凰》时,对手中的紫竹枝的竹叶下手愈发快准狠,指节发白,好像越来越讨厌我了。在他身边我的心脏也不再乱跳了。这种进展不知是好是坏,总之我的预感不太妙。
痛定思痛,我觉得是因为钟子期从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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