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宣城以为平之非旧日的平之,所以只拿着这般打趣的话搪塞我?”谢陵也不放宣城辩驳的机会给他,只抬手邀他落座,面上似笑非笑,让宣城后背生了凉,道,“且坐下,安生吃茶,也应我一问?”
宣城挪了两步,落座来,却似如坐针毡。端着茶的手都经不住地打了哆嗦,他吞了口唾沫,清了嗓子,一脸壮士赴死模样,道:“小先生要问什么?宣城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说说,怎的今日来居衡乘闲?是家里的美妾不如意了?”谢陵揶揄道。
宣城瞥了瞥嘴,思索了一下他的皇兄确实没有叮嘱过什么不能说,便和盘托来:“皇兄说你现在不比往日。又逢着近来事多,所以让我来陪平之解闷。”微顿又补一言,“再说,我那些美妾,可及不上一个平之。”
谢陵将这些话都笑纳,又替自己满了盏,低首呷了一口,心下生了计较。如是近来事多,赵祚应当难以抽身往贤山行宫。说不得便是这两日才生的事。
宣城看谢陵放了茶盏也未出声,心下更是发慌,谢平之原来的手段他自然也是有幸得见过的。
原来吏部卖官的陶大人,前一秒还能和谢相称兄道弟,不过分杯的茶工夫,便甘俯首讨饶,并认了自己卖官鬻爵的事。那时这事在寒士中间传了个遍,寒士们都赞这谢无陵,但扶风众贵都心惊于此。
而他那时就坐在谢无陵身旁,听着谢无陵分了盏去,面上似笑非笑地问候了一声陶大人家未成器的儿子可还安好。
后来他才听谢无陵说起那陶大人家的儿子是承了谢无陵之荫,在败了坊间娘子清白后,尚得一命,在西郊的一庙宇里苟且偷生。
整个扶风那几年都心照不宣的,便是和这谢平之做交易,他要的说来不过是一个人情,还来有时却是一条人命。
不过现在唯一能让宣城松口气的是,谢平之当时请那陶大人尝的茶是碧螺,而今日请他吃的,只是一盏寿眉。
谢陵将手中的茶匙归位,不疾不徐道:“西北可还安好?桑落去了,我该寻个日子去瞧瞧他给我留的那窖酒。”
“平之……”宣城将惊讶咽在了喉头,逐了方才一身的吊儿郎当气,正经坐来,打量着眼前人。他记得赵祚昨夜吩咐他今日来守着时,亲口说的那句谢陵记忆不如往昔,许多事不记得,但今日听来,却又全然不似他皇兄所说的那般。今日的谢平之和往日的谢平之并无分别。
谢陵见他这般姿态,便知道自己压中了。昭行山下,竹屋密室里的几幅图,陆岐见了,他自然也见了。长乐之后的那幅画,便有西北荒漠。如是有心人,杀了惠玄,用了桑落,烧了雍国公府,再在西北造一场混乱,也是能在预料之中的。
至于那几幅画,陆岐能猜到的,他自然能知道;陆岐不能从画上知道的,他多少还是能有些体会。
虽然他仍有些混乱,但对每幅画的感觉总是不同的。而祁知生曾说:“感觉总是不会骗人的”。
他起初是不信的,还一味笑话那挚友,直到他第一次见那戏袍图时。他心下先泛上来的,是悲,后转成了惧,最后都化成了疼。如今想来,祁知生诚未欺他。
谢陵叹了一气,才道:“我已无碍了,再者祁先生也在居衡……”顿了顿又补充道,“与其守我,不若替羡之出出力。岐儿这几年都长在他身侧吧。”
“嗯——我瞧,”宣城的一身正经气还未散,仍带着几分王孙的轩昂,“‘嫂嫂’也是真无碍了。”
他的调笑话脱口而来,实在惹人嗔,便是谢陵于人前的那副良人性子,听了“嫂嫂”二字,也忍不住睨了他一眼,道:“今日这茶里我可未添酒,你若醉了便回你那宣城主的府邸去荒唐去。”
谢陵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嘴角还是勾了来。宣城瞧得真切,举了杯盏讨茶,又低声告饶道:“错了错了,平之再我分杯茶可好。”
谢陵眼里的笑有些藏不住了,大概这就是为何宣城能替他之位,替他掌了昭行身后的五分力。他总比谢陵更玲珑。
谢陵抬手替他添茶 ,顺嘴补了一句:“长乐那儿应该不会有事,至少在他们窥出长乐那里到底藏了什么事以前,长乐是不会出事,否则……”
“否则他们不必让陆岐消失在我们视野里。”宣城接道,心下的担忧背谢陵拂去,他的顾忌也少了几分。顾忌少了的人,做事总不会太束手束脚。这也正是谢陵需要的。
谢陵大袖一拂,起身觑眸怅然道:“局开早了,棋乱了。”
“可我已将你留于我的锦囊给了裹儿,”宣城皱了眉头,也跟着起身,又问道,“若是原来的局……”
“若是原来的局,你便该交出那云纹玉了,”说罢谢陵回身往宣城右边袖袍看去。宣城手腕上的那串玉菩提上坠着一枚纹云的墨玉,在锦衣下若隐若现。谢陵迈了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挑了眉头,戏谑道:“趁现在能用,还不多用用?他们都知岐儿曾是我养子,定当竭力,无暇乱言。”
谢陵的话将宣城心底的最后一点顾虑打消了去,宣城虽是亲手从谢无陵手上接过了这昭行的半壁力量,但他到底是皇家人,最怕是行有差池,在这鱼龙混杂的半壁里惹了祸端。
所以从昨日知陆岐未达灵荐后,他一直忍着用手下这波力替羡之寻人的念头。
宣城闻言扬眉,大言不惭道:“我倒是想早些卸了这一身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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