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健这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挨过无数次打,从小时候他爸的皮带,到学校里对头的拳脚,再到少管所里仇敌那些和私刑也差不了多少的暴力行为,把这些都熬过来了的他早就不在乎和别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了,可是,唯独在挨了穆少安的拳头之后,他觉得从喉咙深处泛起一种酸涩来。
是委屈。
他确实很委屈,虽说他也知道自己是活该,是自找,穆少安揍他是出于一种纯真的恨铁不成钢的念头和条件反射的自保意识,,可是,眼眶的乌青泛起的时候,让人差点要哭出来的疼痛涌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委屈了。
恶狠狠的看着穆少安,看了半天之后,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是,对方没给他机会。
他连房门都没迈出一步就被一把拽了回来,穆少安使出擒拿术中一点点不起眼的招数就把那个捂着眼眶试图夺路而逃的家伙给降住了,然后,他像最初时候那样,掏出手铐,把骂骂咧咧反抗挣扎的欧阳明健牢牢铐住,连推带搡塞进了后面的休息室,任凭里头怎么连踢带踹想破门而出,他头也不回的锁了门,离开了派出所。
他这叫违纪,按理说。
大年三十,把一个还是具备了一定危险系数的家伙扔在派出所里,自己这个值班警察反而逃了,穆少安坐在警车里一路疾驰的时候始终在考虑这个问题。同时,他还在考虑欧阳明健说过的话。
“……这婊子养的狗杂种……”他用颇恶毒的言语咒骂,然后打开警笛,用力按着喇叭。
周围的车辆都急忙让开了路,穆少安如入无人之境,沿着他熟知的那条路一直开回了自己的家。
扔一样的让自己倒在床上,他人静了,心却狂跳不止,他反复琢磨刚才在路上一直挥之不去的欧阳明健的话,所谓喜欢与否,所谓爱上与否,这些挑衅一样的言语让他竭尽自己所能的控制着情绪才没有一怒之下拔出枪来毙了这个不要命的混蛋。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如此恼怒的呢……
穆少安想起来一个词——恼羞成怒。
没错,他懊恼,他懊恼的是那家伙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把那个字给说出来了!他有什么资格?!一个痞子,一个大贱人,一个混在社会底层的残次品,有什么资格跟他穆少安谈什么爱上不爱上的话题?!再说,就算是谈,也应该早就谈了,既然早不谈,干吗都过了这么些年才提出来?更何况,谈也应该是他穆少安先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欧阳明健了?!!
另外,他害羞,虽说不愿意承认,可他的确在害羞,他是那种看似刀枪不入实际上百般柔肠的典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穆少安觉得自己是个一旦认真了,只有两种可能的人,要么半年的天雷地火,要么半生的辗转缠绵,当年他们没来得及天雷地火,后来的分离也没给他半生辗转缠绵的机会,然后现在冷不丁咣当一下儿欧阳明健让他这个气短英雄听见了那个格外敏感的字眼儿,穆少安意识到,之前漫长的历史时期里积攒下来的某种东西被一触即发了,而在触了也发了之后,他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青少年般的羞与怯。
懊恼与羞怯,交合在一起,仿佛尖锐的刺针,轻而易举捅破了穆少安心里那层封了若干年的窗户纸。
他还是自诩为是个大男人的,大男人,又怎么受得了一刹那间让人一语道破天机的重创呢?
于是,恼羞之后,他怒了。
穆少安狠狠的攥了拳头,攥了刚刚他用来打欧阳明健的那只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多半个下午,穆少安都没有回到派出所里来,于是欧阳明健在明白那家伙是败逃了以后,也就懒得再踹门了,他站在屋子当间儿,愣了愣神儿,然后用不协调的动作,微微抬着被铐住的两只手,朝靠墙的单人床走了过去。
直到躺在床上,一声不响的叹着气,在小心不硌疼了自己骨头的前提下把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略有些斑驳痕迹的天花板,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之后,欧阳明健才恍然般的笑了起来。
穆少安绝对是头困兽,他想。
那么,下面他该怎样继续逼迫这头困兽呢?他琢磨。
欧阳明健足够来劲,也足够愚蠢,他在脑子里构想猎捕计划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其中遭受什么样的损失,或者说,那头已经被套了绳索的猛兽,在如同家犬般忠诚而温柔之前,还是会用致命的獠牙进行攻击,这一点,当时的欧阳明健,给忘了个干净。
想着,叹着,琢磨着,傻乐着,欧阳明健困了。
他睡得挺香,有日子没这么清静的睡觉了,平时的浪荡生活让他经常半夜了还在外鬼混,自己租住的那个地方又紧挨着马路和菜市场,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欧阳明健,终于超乎他自己想像的,在派出所的休息室里,找到了虽说怪异,却分外难得的一次心如止水的体验。
他睡了挺长时间,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因为手腕上束缚的刺痛感醒了过来。
身上,盖着一件有点厚重的警服大衣。
欧阳明健沉默了一分钟。
他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看银亮的手铐,揉了揉被硌出几道印痕的皮肤,然后,他抓起那件大衣的领子,把脸埋了进去。
他仔细闻着上面淡淡的香烟味道与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的、穆少安的气息,又沉默了片刻后一翻身坐了起来。
下床,走到休息室门口,尝试性的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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