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仰卧在包厢内的铁床上,双目紧闭,神情安然,呼吸匀称,看起来的确是在睡觉。
盛国纲嗅到了一丝酒气。俯身将一只手撑在了床上,他刚要出言呼唤,那小随从却是怯怯的走了上来:「先生,我们大爷……」
盛国纲不耐烦的一挥手,又抬头瞪了他一眼,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走开!」
小随从本是个老实孩子,如今见他突然显出一脸凶相,就不禁吓了一跳——可也不敢当真走开,只得不上不下的呆站在了当地。
盛国纲没敢贸然乱动。
一手抚到对方的肩膀上,他轻声唤道:「虞先生?两个小时的路途,你也要睡?」
虞幼棠昏昏沉沉的「哼」了一声。
盛国纲的那只手缓缓下移,捋过虞幼棠的整条手臂,最后就摸到了对方的左手——松松握住,小心翼翼的。
「虞先生,我还打算和你做一路的畅谈呢,怎么半小时不见,你就困倦成了这个样子?」他故意问的开朗坦然,其实手指悄悄用力,试探着在对方掌心上捻了一把。
虞幼棠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嘴角微翘,脸上闪过一丝慵懒笑意。
「不要吵我。」他耳语似的送出气流:「乖。」
然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盛国纲盯着虞幼棠愣了半天——后来他讪讪的直起腰,就觉着头脸一起在发烧,并且认为方才那一幕很像是幻觉。
双手合十贴在嘴唇上,他要念佛似的呼出一口气来,而后整整衣领拍拍衣袖,梦游似的迈步离去了。
人走在狭窄的火车过道里,盛国纲的心却是留在了包厢之内。
「他和我说话了?」他那脑壳里仿佛是盛了半罐子岩浆,咕嘟咕嘟的冒出炙热气泡:「他让我「乖」?」
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脸,他觉着眼下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随即又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让我乖我就乖了?我怎么真的自己就滚出来了?」
盛国纲忽然有些恼羞成怒:「我他妈真怂!」
火车在两小时后准时抵达了天津。
虞幼棠哈欠连天的坐在床上,因为感到旅途颠簸,精神不济,所以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气白兰地。
他自觉着是酒气冲天,故而又特地找出一包留兰香口香糖,抽出一片叼在嘴里——只含了一半入口,也不正经咀嚼,单是用牙齿轻轻的咬,一边咬一边吮吸着外层的甜味道。
他不急着下车,火车外面人山人海的,他出去就能让人挤碎了。将那顶礼帽拿过来扣在头上,他把口香糖尽数推入了嘴里,而后又给自己带上了手套。
安安稳稳的坐了许久,他人也清醒了,身体也暖和了,正是感觉良好之时,包厢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一位斯斯文文的白净青年走进来,正是金光耀。
虞幼棠当即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金光耀一言不发的停在了虞幼棠前方一米处。二人相视,不言不动。
如此僵持了两三分钟,金光耀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张开双臂做了个舞台动作,演话剧似的大喝一声:「哈!幼棠,亲爱的,我真想死你了!」
虞幼棠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掼,娇声娇气的斥道:「滚开,你这负心短命的,我才不要见到你!」
此言一出,他俩一起大笑起来——原来前几年金光耀带着虞幼棠去看话剧,里面有这么一段台词,当时被那所谓明星演绎的十分肉麻,所以二人对这一问一答印象深刻,这些年过后依然牢记,时不时的就要拿出来排练一番。
金光耀且笑且走上前去,一边上下打量虞幼棠,一边抬手抚摸了对方的肩膀手臂:「路上累不累?冷不冷?」
虞幼棠微笑摇头,用手杖指了地面:「我那帽子。」
金光耀把自己头上的一顶花呢鸭舌帽摘下来为他戴上,然后弯腰捡起地上那顶礼帽扣到自己头上。连搀带扶的将手托在对方腋下,他笑的心花怒放:「走走走,我们回家去!」
抵达之后
虞幼棠和金光耀两人之间,有着十多年的交情。
金光耀的父亲在世时,是个很有些资产的买办,一度和虞嘉棠来往颇密,金光耀跟着他父亲跑,也就时常前往虞宅做客。他比虞幼棠年长了能有个四五岁,相貌一派斯文,旁人都以为这是个读书种子,其实他脾气霹雳火爆,不像其父,倒像其叔。
他仿佛从幼时起就很喜爱虞幼棠,那时虞幼棠身体虚弱,行动不便,终日小囚徒一般被困于房中;他看不下去,还曾冒险偷偷背着这小兄弟溜出去逛过几次大街。
后来他父母早逝,他独自前来天津,改由他叔叔金茂生抚养——平津之间这点路途难不倒他那两条长腿,籍着火车的便利,他往来十分频繁,也不正经做点事业,满心只想着去看虞幼棠。
他叔叔没儿子,见这亲侄子一趟一趟的来回乱跑,匪夷所思之余就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虞家一个带把儿的小子,至于让你这么跑的走马灯一样吗?他有嘛好看的?」
金光耀一扶眼镜,针锋相对的和金茂生拌嘴:「叔叔,我又没看您的把儿,您老人家管那么宽干什么?」
「兔崽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是兔崽子,您是兔儿他叔叔,彼此彼此。」
金茂生听闻此言,翻着眼皮想了想,而后勃然大怒,脱下皮鞋追着金光耀拍。
金光耀既是对虞幼棠如此用心,而虞幼棠病的快要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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