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从小就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孩子,完全被“明星哥哥”的光辉所遮蔽。兄弟两人的关系就像天狼星:人们只看得到光芒万丈的主星,却不知道它有一颗肉眼无法看到的黯淡伴星。
而弟弟从来没有对此表示过不满,安心做哥哥鞍前马后的小跟班。
记得弟弟上小学时,从老师那里得到的操行评语是“存在沟通问题”。事实上,这并不是弟弟一个人的问题。即使是看似社交王子的薛垣,也同样不懂如何真正地与他人交往。这样的性格就像一个家族魔咒,高悬于每一位成员的头顶,带着宿命论的悲怆色彩。
他为自己和家人感到悲哀。多年以来,他们始终不曾互相理解,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可能性。
但薛垣知道,弟弟心底是有沟通yù_wàng的。理由是,弟弟从小就对罗塞塔石碑特别着迷——这个石碑是“解读”与“交流”的象征。
巧合的是,“罗塞塔(r)”这个词在意大利语中正是“玫瑰/蔷薇”之意。
不知是否受了这层意思的启发,弟弟曾异想天开地提议,发明一套他们兄弟两人专属的秘密语言,名字就叫“罗塞塔语”。
当初看到“蔷薇骑士”这个id,他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想到弟弟。如今想来,弟弟取下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是否正在内心向自己发出无声的呼救?是否他早一点意识到罗梭就是弟弟,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历史不可假设。现实已然铸成:他的漠然与无视,扼杀了弟弟心中最后一星希望之光。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倒退回罗梭最后一次与他通话的那个时刻。如果当时自己执意要和弟弟讲话,结局又会如何?
那或许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飞行器在散逸层中爬升穿行。仪表盘显示,当前距地面高度800千米。航空阶段业已结束,阿尔戈号进入了航天飞行阶段,脱离了行星重力的束缚。
从这个高度看去,以一道横跨天幕的橘红弧光为界,穹宇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橘光以下是蔚蓝色的大气层,以上则是深邃无垠的漆黑。阳光不再漫反射,凝眸远望,宇宙背景中开始有星光粒粒闪烁。
这个过程对薛垣而言也是新奇的。加入联邦太空军之前,他所在的机械化部队隶属于陆军,没有航空航天方面的经验。他仅经历过一次空天飞行,就是舰队从地球起航的时候。
当年裴恕叔叔送给他一套空天飞机模型,说:“万尼亚长大以后就可以开它们了,飞呀飞,一直飞到太空里,把星星一颗一颗摘回来。”
现在他真的驾驶着空天飞行器,要去宇宙里摘星星了。
他以前听说,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终结之时,他一生的际遇会在眼前逐一闪现而过。
不知是否幻觉,此刻他真的像看幻灯片一样重睹了自己往昔岁月的片景:
六岁的他在自家花园里,跟随母亲采摘玫瑰;
十岁的他在父亲的藏书室里,像那个写下《金雀花》的意大利诗人莱奥帕尔迪一样,“疯狂而绝望地攻读”;
二十岁的他穿着联邦太空军军服,肩章与领徽上的少尉衔闪着金光,站在沃特希普联邦舰队的旗帜下宣誓……
若无意外,今年年底他就会被授予少校军衔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飘过一阵怅惋。按照联邦太空军的规定,技术军官的最高衔阶是少将。以他的年纪晋升技术少校,可以算是极为风光的了。唉唉,“联邦舰队首席技术官薛垣少校”,听起来多么酷炫,可惜已然无缘实现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薛垣倏尔失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最在意的居然还是风光。
回顾自己不算长的人生,他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觉得自己肯定不算坏,但也够不上善良。在“他人的命运”与“自己的心情”之间,他永远倾向于服从后者。譬如他从莫斯科带出来的那个也叫米沙的孤儿,若他早一些想办法带他走,那孩子完全可以在舰队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而不是躲在阴暗逼仄的舱壁里,经受数年“墙中人”的悲惨煎熬。他或许是救了那孩子的性命,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损毁了对方的人生。
说到底,他的确是自私的。一次次恋爱无果,个中缘由他心底最清楚不过:他不允许对方看到自己不那么漂亮的一面。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是完美的,就像开屏的公孔雀,只能以光鲜亮丽的正面示人,转过身去就会被人瞧见难看的屁股。所以他总是在对方最迷恋他的时候抽身而去,让自己化为对方心里永恒的念忆。
就连现在,他也还是在做这种事。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手臂的皮肤上传来某种丝状物纠缠的触感。垂眸看去,是一绺掉落的金发。他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的色泽,但还是很漂亮。
他有些怜惜地打理了一下垂在肩畔的发梢。这个动作,令他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的口头禅:“我这么漂亮,我才不能死呢!”
那时候,每次跟弟弟打游戏,他都以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龟缩在弟弟的角色后面,让弟弟去扛怪,他只管补刀和捡装备。
真是个任性而不负责的哥哥啊。可是,那样的时光,真的很快乐。
有一霎,某个旧日场景宛如一片树叶,从记忆的枝头掉落,翩翩飞入他的脑海。
初夏的午后,空气里有玫瑰花和咖啡的香味。豁牙的弟弟抱着一大桶巧克力冰淇淋,盘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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