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在喊,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而我还在挨打,越来越重。
诶……这是劝架的态度嘛,好歹拉一拉啊。
然后我就听到了很多话,很多很多话。
八岁的时候我站在我父亲书房门口大声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他缓缓推开门,说你去吃饭吧。
我走几步,再回头,发现他坐在石阶上哭,脊背一动一动的。
噢,原来我是随他。
这么不坚定,这么柔软的性格,我是随他。
十二岁的时候我去祖父家玩儿,云吞给我淘换了一副旧弓。我喜欢得不得了,却被我祖父发现,举到了他书柜的最上面,不让我摸。
他说,省儿,你不该舞刀弄剑,你该靠一支笔,靠一身正气,行走天下。
舞刀弄剑的人,没有力量。
十四岁,我们搬家。
我母亲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问他是不是从最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会流离半生,颠沛天涯。她哭着坐下说她不走,她就要住在这里。
我父亲神态复杂,只是伸手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问二哥为什么要走,二哥也不说话,只是说,新家风景更好些。
再后来我孤僻,我挣扎,我被自己深锁难以自拔。我不愿意和外界的一切接触,我再难相信真的善的美的。因为我看到,我只看到评书里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我想不起我父亲是因为我并不认同他。
是的,我怪他。
我怪他不应该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只为了自己当英雄;我怪他保护不了我们兄弟几个和我们的娘,却执意去保护整个天下。
我知道他做了一件大事,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我无法产生认同感。
这些年我行走在大街行走在胡同,无一刻不是低头看路,从不抬头看人。宋老师那时说,赵叔黎这人是有野心的,不信你们瞧他走路。
不是的,我不是的。
我只是害怕。
我,我煎熬。
我觉得我父亲是错的,然而迎面走过来的每一个好好活着的人,路边开着门吃着饭欢笑着的每一个和睦家庭,每一个飞奔着恣意闹着的孩子,都告诉我,我父亲是对的。
他没有辜负这个国家。
可是……可是他辜负了我们。
从那场长梦里醒来,我就跟姑姑说,我这一生,不会为苍生黎民做一点好事。我只为了自己活着,我不会像我父亲那么傻了。
越疼越清醒。
时光迅速播放,光影交替,在我闭着眼看到的那个一片血色的世界里,我看到从前。
那人本是默不作声地一直打,终于,他也累了。
他过来捏我的下巴,我眼睛肿得睁不开,一条缝只能看到他胸口的位置。
迸溅的都是我的血。
他轻笑,嗓音沙哑,“你看看你,活得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停顿一下,“没有骨气,给朝廷卖命。跟你爹一样。”
他又是一阵轻笑,“跟你爹一样,没有骨气。”
“你说什么?”
我很想动一动,但感受到的除了疼就还是疼。
“我说你和你爹一样没骨气。”
我狂笑。
我这时怀着一万个道理想和他说。一般情况下我是很不屑于和人讲道理的。
所有的内容,我都揉成了两句话。我边笑边想,笑够了也想完了。
“你们,都不配评价我爹。”
我强睁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
“哈,来啊,你们打死我。我告诉你们,就算打死我,你们也还是不配。”
我没有力气了,所以声音低得自己都不相信,然而这肯定是我这一生说过的最有力量的两句话。
噢,也可能是最后两句了。
☆、第八章
要是问我死过第二次的感悟是什么,我可能会答:原来我生命力这么顽强。
孟谙谙到了青曲之后发现我没跟上,在我家等了半夜也没等到我,于是就觉得不对。他找到季黎和汤翡几个商议,琢磨着我可能是出事了。蒋焕准备好了钱,左等右等却等不来报信的人。
反而是汤韫子回来了。
我走之后他一夜没睡,右眼皮跳得厉害,快马加鞭到了青曲,发现我真的出事了。
我现在裹得就跟月科孩子一样,我觉得我身上的纱布都得有五斤重。我身上好多好多的骨头都折了,就连血都快流干了。
然而我还活着。
我跟汤翡展示我的纱布臂,“看,我的胳膊,闪!白!光!”
汤翡被我吓得一个手抖,药汤晃洒在了我前胸——的纱布上。吸水性特别棒,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到一个褐斑了。
我扁嘴,“你赔我雪白的纱布。”
汤翡愁道:“他们怎么没把你嗓子药哑了?”他吹吹勺子,喂给我一口,我苦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不吃药,我要吃糖。”
“药可贵了,你自己琢磨。”汤翡又端起一勺,慢慢喂给我,“不过你命还真是大啊,这都能活过来。”
我一笑胸口都疼,但还是想笑,“来,给你一个自我表扬的机会,给我讲讲怎么救我出来的。”
“这个等你贤侄睡醒了再给你讲吧,我讲没有煽动力。”汤翡终于喂完了最后一勺,擦擦手转身就撤了,我在后面死命地喊,“别走啊别走啊,我这还有一筐人生感悟没说呢!”
季黎进来换班儿。
“哥哥你说。”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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