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
“嗯?”
“我们……你莫和我说就此永诀。”
叶修愣了一下,转回身去,眉梢一挑,故作轻松的样子,“哪儿的话,我可是说了咱们这辈子不会互相放过的,你是给我从前的劣迹吓怕了?”
“还会再见吧,”张新杰一字一顿道,向来清冽寒星的眼眸里此刻却燃了烈焰的光芒,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都只有郑重,没有丝毫戚哀,“我会想办法一直等你,你只要记得回来。”
“允许你等吗?”
“我会想办法。”
“等上百年?”
“你知道不会有一百年的,”张新杰觉得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有些生气,“只能在我余下的寿命里。”
“噗……”叶修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笑出声来,而后他走到张新杰身边去,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他。
“好啊,你想办法等着,我想办法回来。”
叶修,我在长的故事,他在辛亥起事的时候决意回国,和留在美国的同窗约好,十年后同一天,在街尾的教堂门口再见。起最高的誓言,只要彼此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前去赴约。学长回国后就失去了联系,同窗也辗转几处,去了别的州工作,却守着十年之约,在那一天前去了。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教堂里的人出来,询问他的身份,然后给了他一封信。原来学长几年前伤了腿,实在无法成行,所以提前寄了信来,只要好友赴约,就能联系上彼此。
这法子不错,这仗横竖打不过十年,我们也定一个?
我想我是会一直留在学校的,但仍然有可能出现意外,所以说,选一个不会变化的地方吧。
地方难说,机构应该会一直在,联大也不会总这样,就定母校的哲学系,不管实际上去哪儿了,总归有个地方的,写信之类的也方便。
好,十年。
这是最坏的情况,要是提前能去,我也去。
离别之日并没有出现任何广泛流传的文学作品中所描述过的场景,张新杰一早醒来,宅子里已经没有叶修。他提着简单的行李出门,一个陌生的司机招呼他上车,说送他去乘车回昆明。
张新杰道了谢,放好行李,上车离开,透过玻璃最后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庭院大门,目光亦没有流连不去。
只是耳朵里出现了片刻的幻听,数日以前的防空警报小声地呜咽了几下,散去。
这几日就好像过了一生了,十年会算什么呢,不会比几天更难熬。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同年9月9日二战中国战区受降仪式在南京举行,侵华日军正式向中国政府投降。
1946年5月,西南联大解散,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分别迁回北京、天津复校。
张新杰在哲学路上的老师说北大正缺着教员,他准备向那边举荐张新杰,问张新杰愿不愿意去。正在屋子里帮忙收拾冗杂书籍的男孩竖起了耳朵,听见自己的父亲礼貌而又坚决地回绝。
6月下旬,国共两党的军队在中原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张嘉祈放学回家,发现张新杰把左手放在凉水里,另一只手拿着书在看,跑过去才发现他的左手有烫伤,小大人一样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张新杰说没什么,书掉进火堆里了,下意识就去捡了。张嘉祈不知道为什么很少犯这种蠢的父亲会出这种错误。
1948年10月,辽西会战如火如荼。
21日,张新杰没课,也没有待在房间里继续已经进行了两年的研究和写作。暮色四合的时候,他再一次去收发室,敲了敲门,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被告知如果有一定会亲自送到他的办公室。
1949年1月底,傅作义率部接受改编,□□军队进驻北平。
4月,国共举行了北平和谈,未果,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23日攻占南京。国民政府先迁广州,再迁重庆、成都。
入冬了,暖气管道在维修,屋子里冻得能结冰。张嘉祈从外头跑回来,说收发室关门了。
张新杰点点头,叫他去洗手,吃饭。
少年规规矩矩地洗完手,坐到桌边,父子俩都食不言,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要睡觉的时候,张新杰去烧了炭火放在床边,叮嘱被子别掉下来。张嘉祈眨了眨眼睛,小声说今天有人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妈妈。
张新杰愣了愣,问他,你想吗?
有点儿。少年把头蒙到被子里。
张新杰沉默了半晌,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12月10日,国民政府全面撤退台湾。
隆冬,张新杰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让儿子去答应帮忙照顾他的一个女老师家。张嘉祈拒绝去,差点挨了打,捏着拳头说,不去就是不去,那个老师想做我妈,但是您不想讨她做老婆。
张新杰扬起的手,最终轻轻地落到了张嘉祈的头发上。
“我不去了。”他说。
孩子愤怒地抬起头来,“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这么多年——”
“我知道你很懂事,”张新杰轻声道,“嘉祈,你也长大了,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1949年除夕。
张嘉祈仍然没有接受不久之前张新杰跟他坦诚的事情,家祭一完,匆匆刨了几口饭就跑出去跟同住在教职工宿舍的小孩儿一起放鞭炮。
张新杰坐在屋里,看着外头的雪景,不自觉就枯坐了一个多小时。
他看看时间,觉得孩子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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