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杰心神一恍,惊觉实实在在已经过去了七年。
他一直躲在校园里,困难吃了不少,委屈也不缺,然而所谓乱世,他却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叶修不同,叶修这些年的人生经历,与他几乎是两个世界。
老板娘在柜台后头卷着线团,时不时抬眼瞄他一下。
张新杰吸了口气,说:“我知道,我是为你担心了这么些年,也不意味着……不意味着……”
竟然组织不好语言出来。其实他有点想发火,什么叫别太惦记他!他当自己是什么人呢?这是要婉转地说咱们断绝关系么?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曾往与年纪、婚嫁有牵扯的关系上走么?
猛地一想,骤然通透,他们至多是心里有些牵牵绊绊的旖旎,这些年来事实上与普通朋友无异,谁也没敢往深了远了迈步,好比那一天叶修最终没有给他一个亲吻。
叶修嗯了一声,两人同时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老板娘提醒张新杰电话是多少钱一分钟的时候,叶修开口了:“新杰,我挺想你。”
张新杰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展开。
还能不能有点儿逻辑层次顺序进行了,怎么在捅我一刀过后再说点甜的抹抹伤口止止血。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些或者冷静或者赌气的话,就听见叶修接着说:“这辈子也就只是想想了。”
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叶修,完全明了残酷起来该怎么样才痛痛快快最是伤人,欲扬先抑欲抑先扬。张新杰也是个聪明人,而且心思比常人更细腻灵敏,话其实也不必说到这种程度。
春天是春天,还是冷,手脚也冻得发麻。
1937年夏,三校南迁长沙,联合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原先筹备的校舍尚未建好,不同学院各自寻了地方安置,倒是那批去年冬天运过来保存在汉口的物资起了重要作用。
10月底,师生陆陆续续迁过来,临大开学,11月1日正式上课。
张新杰搬到岳麓书院去住,张佳乐跟孙哲平却在衡山那边的文学院。
祖国危急的形势在逐步升级,往往在课堂上,忽然有学生振臂一呼,则引起群情激愤。
一批学生集结好了,向校方道别,准备去参军。
和张新杰住一个屋子的工学院肖时钦试图劝阻急吼吼要跟着去凑热闹的年轻学生,斯斯文文自己年纪不也大的小肖老师哪里拦得住,言语上一有失当,差点闹出大事。
校方组织了一场大会,疏导大家的爱国情绪。
周围的气氛同头顶的天空一样铅灰,布满阴霾。
心里塞的事情多了便会无力去想多余的,那些有的没的情绪散得很干净,这些年养成的好作息也帮了张新杰一些忙,至少不会有什么午夜梦回。
国民政府迁到重庆的时候,他的心神才猛地震了一震。
断了联系这半年,他不知道叶修去哪个部门了,是仍然留在文职岗位还是从戎了,是跟着政府班子一同迁往重庆了还是留守卫戍了。
现在想联系,也没有方法联系得上。
不想便罢,想了呢?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告诉他,从未忘记,今生今世也驱逐不干净。
那又如何。
他托一切用得上的关系去探查叶修的情况,都石沉大海,旁人说很有可能是已经遇难了吧你别这么魔怔了,他回答那就还有安好的可能。对方一时生气,立刻道那人肯定是死了,他面色平和地反驳说你的肯定在语义上并不是指百分之百,而建立在情绪的基础上,实际表达的意思还是不肯定推测。
他是真信叶修安好,只是同样……信它是真的,与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截然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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