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还是那台香案,佛龛还是那只佛龛。
夏渊一来到这里,就感觉一阵剧痛,那是那段记忆中他记得最深刻的东西,让他七孔流血的毒虫,让他痛彻心扉的背叛,都源自这里。
他看到荆鸿也同样走得艰难,他的步履甚至是有些蹒跚的,一直走到香案前,将佛龛挪开,就看到了他们在找的东西。
荆鸿不禁喃喃:“竟真的……还在这里。”
红绳已经朽了,只剩下一块白玉。
夏渊拿起白玉板,用袖子拂开上面厚厚的灰尘。他说:“当初我不识字,你一直也不肯告诉我这上面刻了什么,说我以后就会认得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块白玉板上写了什么——
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
这本是一句情诗,想来刻下这句话的女子已经坦然接受了与挚爱的死别,不知她所说的佳期是何时,但她确实是放下了。
夏渊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起来:“十载别离,今作佳期……难怪你那时候不告诉我是什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荆鸿摇头,他哪里会想到,当时的无意逗弄,竟会成了如今的预言。
“我早知道会这样的,你害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夏渊把玩着白玉手板,“因为你看不开,勘不破,你这辈子,都放不下我。”
第42章 千华寺(下) …
白玉手板被夏渊收了起来,他填补了记忆中最后的空白,这一夜却依旧没有睡好。
来到这里之后,他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得到解脱,看到荆鸿为当年的事情备受折磨,他也丝毫没有感到舒坦。
他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他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次日佛晓,夏渊早早起来,在方丈的指引下完成了斋戒仪式。
华晋皇族历代先人的牌位都供奉在千华寺的灵堂中,夏渊的母亲身为前任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自是位列其中。
夏渊跪在灵堂中,待方丈诵经完毕后,他便让其离去休息,自己仍是定定地跪着,这一跪就跪了一整天,只喝了些小沙弥送来的净水。
他不离开,侍卫们也都不敢松懈,在院外严密守着,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天色渐晚,阳光从供案上移到了夏渊身后,慢慢淡去,最后徒剩一室冷寂。
灵堂里落针可闻,案上的香烛一寸寸燃烧着,夏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静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么幼稚和残忍。
他抬起头,仿佛跪在沈凝玉的膝下,絮絮诉说:“娘,那个人害了我们,他利用我们的信任,害得我心智尽失、痴痴傻傻,害得您十年来为我担惊受怕、呕心沥血,他真的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人了,对吗?”
“可是他又回来找我了,在您离开我之后,他代替您陪在了我的身边,这一年多来,他一直照拂着我,教我念书,教我习武,教我在宫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步也没有离开。”
“他现在也陪着我,就跪在门外,我只要静下来,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在跪您,跪我,跪他犯下的过错。”
“娘,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您常跟我说,人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能贪心,也不能强求。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不想要他的歉疚和赎罪,我要的是他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贪心和强求,但如果他能做到的话,”夏渊深深叩拜,“如果他真能做到的话,我们就……原谅他吧。”
话音落下,他听到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念珠滚动碰撞,又像是不堪重负的额头,轻轻磕在了他的心上。
……
夏渊走出灵堂的时候,朝阳刚刚刺透暮沉沉的云层,门外一个人也没有,然而铺得齐整的青石板上,只有一处没有露水。
在他身后,燃了一夜的香烛渐渐熄灭,合上了那双慈爱的眼。
他回到那座院落,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梗米粥的香气,推开房门,那人正忙着给他摆上碗筷,听到他进来也没有回头:“这几天都要吃素了,红楠怕殿下觉得寡淡,去弄点下饭的小菜来,这米煮的粥稠得很,光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今年的新米,殿下……”
“荆鸿。”夏渊唤他。
荆鸿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没有躲闪他的目光,仅仅是平淡地说了句:“殿下饿了一天了吧,先过来吃点吧。”
夏渊望着他恢复了温暖笑意的眼睛,也回了一个笑容:“好。”
他接过荆鸿递过来的饭碗,吸溜了一大口,把他想要的那些,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们要在这里待七天,因为皇帝执意让夏渊带羽林卫,所以这次他自己的神威队来的人并不多,只带了顾天正、董安常、胡非和卓然四人,这四人也是神威队中武技最为出色的。
顾天正对此提出过异议,他还没有放弃为萧廉脱罪,所以对另外三人不是非常信任,但夏渊并没有采纳他换人的建议,在奸细这件事情上,夏渊似乎一直不是很上心。
这日是夏渊斋戒的第五天,夏渊没再守到那么晚,从灵堂回来后就早早睡下了。红楠来送晚饭,看他房里熄了灯,便没再进去打扰,回头的路上碰到荆鸿,荆鸿皱了皱眉问她:“怎么,殿下不吃?”
红楠回答:“殿下已经歇下了,奴婢不敢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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