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尽管宝钗有此等见识,若香菱不主动开口,仍是名不正言不顺。除非香菱自己明确表示十分不情愿,她才好本着朋友之义、与为母亲兄长思虑深远的孝顺之心友爱之心,助着香菱逃走。
一时之间夜风凛冽,冷月无声,薛宝钗眼睛定定地望着香菱,却见香菱面色犹豫,迟疑着说:“姑娘一心为我好,我岂有不知?只是香菱这等资质,原本愚驽不堪,既然得太太看重,少不得尽心尽力,唯恐不能,却又说什么吃苦不吃苦的呢?”
宝钗听了,心中免不了失望,却又有几丝庆幸。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也并不想和母亲唱反调,伤了和气。何况,她到底是个年轻未经过多少事的女孩子,固然看准了这是不孝之大孝,心中也难免忐忑:也许是过虑了呢?也许妻妾之争未必那般惨烈,也许薛蟠将来娶的正妻是贤良淑德的女孩子,妻妾和睦呢?那样的话,她若一意孤行,替香菱做主帮她逃出薛家,既害得香菱一辈子过苦日子,又辜负了母亲和兄长的情意。岂不是不孝不义?
香菱既然这般说,宝钗自然不会再坚持。两个人默然无语,一前一后而行,待到宝钗回了屋,香菱便告辞而去,竟将前面的这番谋划尽数抛却了。宝钗以为那个声音素来偏激,此时必然会说出许多责怪她的话来,想不到那声音沉寂了半路,待香菱离开后方叹道:“傻香菱,呆香菱。你不肯明着说出来,旁人怎么敢为你做主?又有谁敢轻易承担你的人生?”
宝钗感念那声音体谅自己的苦处,虽心中尚有疑惑,但眼见夜已深沉,遂命莺儿茜雪二婢服侍着梳洗安置了。她自以为经这番折腾,必然难以入眠的,岂料刚合上眼不久,就呼吸绵密深沉,竟是睡熟了。
半夜里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叫“走水了!走水了!”忙起身和莺儿出去看时,果然见火光冲天,竟然亮如白昼一般。宝钗急得直冒汗,欲要叫人救火时,却满眼只见几个老弱不堪大用的仆从,又见宝玉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望着火光狂笑道:“烧得好,烧得妙!这下子可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宝钗哭笑不得,道:“总共就剩了这么点子东西,你吃穿用度皆来自此处。你只说无牵挂,可记得林妹妹当日的嘱托?你又对得起谁?”也不管宝玉又是狂笑,又是抹泪的,只顾指挥家人救火。待到得了隔壁邻居们相助,把火势扑灭,宅子早成了瓦砾场了。
宝钗遂和家人们清点所剩财物,突然见一个丫鬟跑过来,宝钗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麝月,何事惊慌?”那叫麝月的丫头哭着说道:“回奶奶的话,是宝二爷闹着要出家呢。”
宝钗正疑惑着,怎么自己就成了奶奶?怎的又和宝玉有了牵扯?突然就又见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婆子说道:“既是姑爷出家了,姑娘不若仍回娘家住着。”
宝钗此时却像是明了前因后果一般,着急着问道:“吴妈,莫非夏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吴妈道:“正是呢。我们原先都说死了个香菱,若从此相处和睦了,也是喜事一件。谁料这位奶奶的脾气,竟是连家里带来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也容不得,每日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太太只盼姑娘仍家去解忧呢。”
宝钗忙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宝蟾那丫头有了身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怕是禁不住揉搓的,倒是宁可小心些的好。”
吴妈含泪道:“谁说不是呢。只得请姑娘回去主持大局了。”
宝钗闻言,遂携了莺儿、麝月二婢回薛家,此时薛家也不是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而是薛家自家的一处宅子里。宝钗下了车,见了宅子里的情形,不觉纳闷道:“我记得上次回来时还不是这般样子,怎地竟败落成这样了!”
吴妈悄悄向着宝钗一努嘴:“还不是那位奶奶!每日里最喜啃骨头,宰了鸡鸭倒把肉赏人吃,自己拿油炸骨头下酒。姑娘难道忘了?咱们薛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么吃啊!”
猛然得见到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穿着绫罗绸缎站在院子里,正叉了腰高声叫骂道:“既说我不好,当日又何必三媒六聘的娶我过门?打量谁是傻子呢?还不是想发我们夏家的绝户财?既然如此,少不得各处退让一二。结果我嫁了来,才告诉我家里已经收了个开了脸的妾,放在屋里好几年了。这算什么?你不仁,我不义,难道还指望我温柔贤淑地给你立规矩!倒怪我是搅家精,也不好好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有正经老婆不疼着敬着,偷偷摸摸睡大了老婆丫头的肚子!你倒还想跟我摆婆婆这个款!”
宝钗闻言大惊失色,知道这是夏金桂在和薛姨妈拌嘴,暗道:不过年余未见,怎的越发厉害了!先前是?*b罨保如今竟是更直接了一层!忙进了屋,和薛姨妈相见了,母女两个相视垂泪,薛姨妈哭着道:“如今家里的地契、房契并箱笼钥匙都被她捏在手里,都怪你哥哥不中用,倒让我受这个气!”又道:“我后悔当日不听你的劝,做主纳了香菱,助长了你哥哥的性子$知今日,何必当初!;
事已至此,宝钗也无能为力,惟有暗里拿言语宽慰母亲,和莺儿麝月二婢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并不是**吃闲饭的,虽是如此仍免不了受夏金桂挖苦诋毁。薛蟠不知道被人捏了什么痛脚,竟是一点忙帮不上。忽有一日,夏金桂以宝蟾腹中骨肉相胁,赶宝钗主仆出门,薛姨妈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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