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他耍贫嘴,分明是有意开解,不免破涕为笑。宝钗在一旁看着,暗中感叹道:“到底不愧是宝兄弟,怕也只有他,才能将颦儿哄得服服帖帖。”
对于宝玉,宝钗一直以来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前世里王夫人和薛姨妈联手炒作金玉良缘的时候,宝钗曾把贾宝玉当做未来夫婿一般看待,暗中嫌弃他不事生产,游手好闲,脂粉气太浓,除此之外,还跟着外头的王孙公子学了许多不好的毛病。简直是怎么看怎么讨厌,故而常讥讽他是“无事忙”、“富贵闲人”,内含褒贬。
后来宝钗明白了自己心意,对宝玉更加矛盾起来。一方面羡慕他和林黛玉自小生活在一处,感情亲厚非比寻常,黛玉的一颦一笑,他尽能猜得缘故,便是黛玉一时恼了他,他也有做小伏低,将黛玉哄得重新回转的本事。一方面,宝钗又有些暗恨他是个男子,有光明正大喜欢黛玉的资格,不似自己这般,明明满腔心事,却无从说出口,反被黛玉听了贾母等人的话,误会自己藏奸。
其后造化弄人,黛玉早夭,宝玉和宝钗不得已结为夫妻。若是旁人,见宝钗这般美貌佳人,便是心中有情谊深厚的结发妻子、不思量自难忘的梦中情人,也不会误了他们在新婚之夜面无愧色地行敦伦之礼,大义凛然地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宝玉却不然。他从来不曾勉强过宝钗。两人哪怕是同床之时,却也清清白白。看在别人眼中,宝玉或许是有些痴气,而在宝钗眼里,宝玉此时却迂腐得近似于正人君子了。
因了这些念头,尽管这辈子宝玉和黛玉即将毫无阻碍地共结连理,宝钗却也恨不起宝玉来。此时她见宝玉正在贴着黛玉陪小心,表兄妹两个有说有笑,便欲悄悄走开,突然就听得黛玉扬声说道:“宝姐姐,你惹了人,就想悄悄溜走吗?天底下哪里有这等美事?”
宝钗只得站住。
宝玉看了看宝钗,看了看黛玉,只觉得颇为尴尬,想了一回,提议道:“妹妹怕是风迷了眼睛,这妆却是花了。怡红院就在附近,不若两位一起随我去理一回妆,如何?”
黛玉闻言,看了宝钗一眼,见她并无反对的意思,遂笑道:“也罢。此事原是宝姐姐的不是。便请宝姐姐服侍我一遭,与我理一回妆吧。”
宝钗欲要推辞时,却满心愧疚不好推测,况且又有贾宝玉从旁推波助澜,便顺水推舟了。
待到进了怡红院,袭人先迎了上来,见黛玉双眼微红,也不敢细问,匆匆唤人打了温水来。欲要捧着铜盆服侍黛玉时,黛玉向旁边一努嘴道:“让宝姐姐来。”
袭人深感诧异,不敢多言,宝钗闻言笑笑,上前亲与黛玉挽起袖子,卸下腕上环镯之物。猛然闻得一股奇香自黛玉袖中发出,似宝钗这般从不喜花儿粉儿的人,竟会觉得心旷神怡,*蚀骨,心神不由得一荡,所幸无人看见。
宝钗忙从麝月手中接过一条大毛巾,将黛玉衣襟掩了,又将那铜盆捧过,好使黛玉向盆中盥沐。
一时黛玉洗过了脸,宝玉殷勤道:“妹妹的妆奁不在此处,倘若命人唤了紫鹃取来,只恐惊动了老太太,反而不好。不若就在此将就袭人的用用?”
黛玉也知此事不宜闹大,以免给宝钗惹麻烦,又知道袭人乃是宝玉爱妾,虽然没有开过脸,但是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亲密,宝玉既然酷爱研制脂粉,袭人所用,自是上品。故而点头应允,又看了一眼宝钗道:“宝姐姐,便就请吧。”
宝钗情知黛玉此时在耍小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深以为可爱,遂走至妆台寻了一圈,却四顾不见粉盒。黛玉不免又嘲道:“宝姐姐整日里是做大事的人,这脂粉小物,又如何在眼睛里。那宣窑瓷盒中的不是?”
宝钗听见时,忙将那宣窑瓷盒揭开,见里头盛着一并排整整十根玉簪花棒,却不知道是作何使用。欲要回头问黛玉时,又怕她嘲笑自己眼拙,故而试探着将那玉簪花棒拈起一根,平倒在掌上,却是上好的紫茉莉花粉,轻白红香不同凡响。忽忆起数年前宝玉曾将这紫茉莉花粉献宝似的给她们姐妹看,想不到宝玉这个研制脂粉的习惯仍为戒掉。只是风水轮流转,前世里她嫁给宝玉当宝二奶奶的时候,一来黛玉早夭,心情抑郁,二来素不爱粉黛,三来贾家已然落魄,竟未用过这等脂粉,故而不通其中关窍。
因有了这一回经历,待到寻不到胭脂时,宝钗便不敢问了。见黛玉似未留意她,在妆台上望了一眼,试探着翻检一回,最后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的胭脂膏子成玫瑰色,又香甜又匀净,忙拔下头上簪子来,轻轻挑了一些,拍在手上,为黛玉抹唇涂腮。
宝钗虽不喜装扮,但好歹是为了宫选准备过一回的,这服侍人理妆的工夫自然也是炉火纯青。黛玉先前还有暇讥讽几句,待到后头,却是满颊红晕,深深低下头去,露出粉白一段脖颈,竟是什么都不说了。
袭人、麝月等丫鬟早就被宝玉赶出房去。此时宝玉瞅着这一副光景,不觉呆住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甚是怪异。
宝钗不得已轻咳了一声,勉强笑着问宝玉道:“怎地傻愣愣看着我们不说话?可是又犯了什么痴病不成?”
她这么一问,连宝玉的脸也红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宝钗更觉尴尬,思来想去,最后来了一句道:“老太太那里席还未曾撤去呢。咱们离席了这么久,总要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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